故乡的井

　　合肥凌泽泉

　　　　井是烙在故乡胸口的一抹朱砂痣。

　　　　同里共井，老家安溪村里住着上百户人家，吃水就靠村子中部的那口深井。

　　　　井，位于向南的那块开阔地，有一条宽阔的土路与北面的村庄紧紧相连，井的东边是一口春来垂柳依依的池塘，西北面绵延着的是一小一大两口水塘，井之南面则是一望无际的水稻田。井口直径约一米，深达二十来米，井口上置一用巨大石块凿成的圆形护栏，宽约三十厘米，可供人站在上面提桶汲水。白居易《府中夜赏》中云：“樱桃厅院春偏好，石井栏堂夜更幽。 ”诗中所写的石井栏，就是指像我老家井边石护栏那样的东西。立在石井栏外，探头看去，石井栏的内侧常年被井绳勒出那一道道凹槽似在讲述着岁月的沧桑，圆柱形的井壁是用特制的有些弧度的青砖砌就，上面密布着一层厚厚的青苔，宛如镶嵌着一块块青绿的绒毯。正午时分，偶尔可以窥见到透着亮光的井底，虽水波不兴，却清晰地倒映着一方窄小的碧空。

　　　　打我七八岁起，父亲每次去井边担水，都会唤我随他同往。父亲挑着两只木桶，我则挎一匝结实的井绳蹦跳在他的身后，此时，心头不由得涌出一份小小的兴奋。来到井边，放下担子，父亲取过井绳拴在一只木桶的横衬上，我在后面一圈圈放绳，父亲则站到石井栏上，左右手交替着把木桶放下井去，等桶底触水的一声闷响从井底传来，父亲便猛提井绳幅度很夸张地一紧一松，待木桶喝饱水后，父亲担心井绳拖在石井栏外弄潮，朝我喊道：“快点收绳。 ”我赶紧利索地起绳来，一圈一圈的井绳从井里爬上来，似沾上些湿湿的潮气。我家贮水的大水缸每次需倒进三担水才能满溢。父亲挑起满满的两桶水，迈着坚实的步子消失在庄前的树木之中，我则挎着井绳立于井边等候。其间，陆续有人来井边提水，要借我手里的井绳一用，顺带还要我为他收放井绳。我乐意看他们站在石井栏上奋力提水的模样，只见提水者上前身子前倾，左右手抓牢井绳，交替提拉着水桶一步步上升。其拉扯水桶的动作看上去结实而有力。

　　　　每年我家提水的井绳都要用坏好几根。冬闲时，父亲总要结几根井绳以备来年之需。先将干稻草用木制的锤子锤松软后，端条大板凳放在靠阳的场地，父亲斜坐在板凳头上，取一束稻草压在屁股底下，再将这束稻草等分，左右手各自握牢，一手在上，一手在下，按相同的方向揉搓上捻，让两股稻草在捻动的过程中自动紧紧地绞合在一起，再将结好的细绳一头穿过门环，在另一头将两股细绳分别按同一方向搓上劲，绷直后，父亲让我按顺时针方向一遍遍调绳，然后再将刚结好的细绳一头再次穿过门环，在另一头搓劲，他还要从门环那头用力绞合，如此，一根粗实的井绳才算搓成。随后，父亲还要把刚结好的绳子一头踩在脚板下，用力猛拽，看草绳十分结实后，他才满面带笑地对我说，散草易断，只有搓上劲才牢实。多年之后，回味起父亲当年不经意中说出的这句话，才知里面竟蕴藏着深刻的人生哲理。

　　　　井绳有了，架钩得再备一双。架钩是扁担和木桶之间必不可少的连接物。刺槐或乌桕树上胳膊粗的树杈是做架钩的上等材料，锯下来，削去皮，刨光滑，系上一小截结实的绳子，一副架钩便制成了。我曾让父亲不用架钩直接用扁担寨挂住木桶横衬挑水，父亲说，那怎么行，装上水，一路走一路溅，晃到家就会见桶底了。原来，这架钩的作用体现在刚柔相济上。细瞧扁担两端，梢头都有两个长仅三厘米的小木寨，将架钩上的绳子挂在两木寨之间，沉沉的水桶就不至于随着人行走时扁担两头的起伏而滑落。小小的扁担寨，担负的是一种责任啊！

　　　　翻《辞海》，方知古制八家为井。原来，井就是家啊！突然想到，孩子学习就要像结井绳那般处处较劲，夫妻相处就要像架钩那般刚柔相济，对父母子女和工作就要像扁担寨那般勇于担当。